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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推孤筏重洋绝对能让你念念不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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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前往南美洲

飞机越过赤道之后,开始斜着穿过乳白的云层下降,之前,白云一直静静地躺在我们下面,就像炽烈的骄阳下炫目的雪原。羊毛似的蒸汽粘在窗户上,直到融化了,还是像云朵一样跟着我们。然后,我们看见了丛林连绵的树冠,明晃晃、绿油油,如巨浪翻腾起伏。飞到厄瓜多尔共和国上空后,我们在瓜亚基尔(1)的热带码头降落。

我们身上还套着前一天那套西装、马甲和大衣,从机舱里钻出来,发现外头有如温室。然后,我们见到穿着热带服装、喋喋不休的南国人,同时,感到衬衫就像湿乎乎的纸一样粘在背上。海关和移民局官员把我们挤在中间,然后我们几乎脚不沾地地被夹着带到出租车等候的地方。车子把我们送到城里最好的饭店,其实,也是唯一一家好饭店。进了饭店房间,我们迅速找到浴池,然后在冷水水龙头下躺平。

我们已经到了生长轻木树的国家,接下来要买木材建造木筏。

第一天,我们一直在忙着搞清楚他们的货币系统,还有学一些简单的西班牙语,让我们可以找到回饭店的路。

第二天我们离开房间,开始出去探险,我们以同心圆扩散的方式,向外稳定地延伸领域。赫门满足了他从童年起就想要摸摸棕榈树的愿望,我也饱餐了各种水果,简直像一盘行走的水果色拉。然后,我们决定去交涉轻木树的相关事宜。

可惜,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当然可以买到一大批轻木,但却不是我们想要的那种整根的原木,因为在沿海地区种植轻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上一次的战争终结了那个时代,数以千计的树木就这样被砍下,用船运到飞机工厂。他们说,现在这个国家唯一有大轻木树的地方,只剩下内地的丛林。

“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到内地,自己砍伐喽。”我们说。

“不可能,”这些权威人士说,“雨季才开始,到处都是洪水和泥沼,所有通往丛林的路都不能走。如果要轻木,你得在六个月后再回到厄瓜多尔,到时候雨停了,路也干了。”

无计可施之余,我们只好去拜托厄瓜多尔的轻木之王唐·古斯塔佛·范·布赫瓦尔德。赫门摊开木筏的草图,告诉他我们需要多长的木头。这位瘦小的轻木之王,急切地抓起电话,要他的手下展开搜寻。他们在每一家锯木厂里找到厚板、轻板及锯开的木块,但是找不到任何一根可用的木头。在唐·古斯塔佛自己的堆积场里有两根大木头,干得几乎一点就着,但那对我们的帮助不大。显然这趟搜寻没有多大收获。

“我的一个兄弟有一大片轻木种植场,”唐·古斯塔佛说,“他叫唐·费德里哥,住在克韦多,就是山上的丛林小镇。只要雨季一过我们就去找他,他能提供所有你想要的木头。但是现在丛林内下大雨,根本没办法通行。”

如果唐·古斯塔佛说办不到,那么全厄瓜多尔也没有哪位轻木树专家敢说办得到了。结果瓜亚基尔找不到能用来建造木筏的木头,我们也不可能跑进丛林里自己砍伐,除非再等几个月,但是到那时候又太晚了。

“时间不够。”赫门说。

“但是我们必须有轻木原木,”我说,“木筏一定要造得一模一样,否则就没办法保证我们活着完成这趟远行了。”

我们在饭店里看到一小张学校用的地图,上面有绿色丛林、棕色高山,以及用红笔圈起来的居住区域。这张地图显示丛林从太平洋一路连绵,一直延伸到高耸的安第斯山山脚。我想到一个办法:现在从沿海地区穿过丛林到达克韦多的轻木树林这条路虽然不可行,但是,如果我们是从内地这边过去呢?我们可以从安第斯山脉白雪覆盖的区域,直接往下走,进入丛林内部啊!这倒是有可能的,也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路线。

我们在飞机场找到一架同意载我们前往基多的小型货机。基多是这个陌生国家的首都,位于海拔九千英尺的安第斯高原上。从一个个包装箱与家具之间的空隙中,偶尔可以看见绿色的丛林和闪闪发亮的河流,之后我们就钻入了重重云雾。当我们脱离云层重见光明时,下面的低地已经隐没在一大片翻滚的蒸汽中了,而矗立在我们眼前的是从一片迷雾里拔地升起、直通亮丽蓝天的干燥的山坡及光秃秃的峭壁。

飞机仿佛沿着无形的铁轨前进,顺着山势向上爬升,虽然赤道一直在目光所及之处,然而到最后,我们还是来到了闪亮的雪原身边。我们在高山之间滑行,飞过一片春天里繁茂的高山平原之后,终于降落在几乎是全世界最奇特的首都。

基多多达十七万五千之众的居民中,大部分是纯粹或是混血的高山印第安人,因为早在哥伦布或我们的种族发现美洲之前,这里就是这些印第安人祖先的都城。这座城市最显著的特色,就是那些内含无价艺术宝藏的古老修道院,以及其他早在西班牙时期就存在的壮观建筑,这些建筑高耸入云,像高塔似的俯瞰着印第安人用龟裂土砖建造的低矮房屋。迷宫一样的小巷,在土墙之间蜿蜒,小巷子里满是身穿红斑点斗篷和头戴宽大手工帽子的高山印第安人。这些印第安人中有些准备赶着驴队前往市场,其他的则只是靠在晒干的泥砖墙上,在太阳底下低着脑袋打瞌睡。有几辆汽车载着西班牙裔贵族人士,他们缓慢前进,一路走一路嚷嚷,终于在到处是小孩、驴子和赤脚印第安老人的巷子中开出一条勉强过得去的路。在这片高山平原上,空气清新得有如闪亮水晶,而环绕着我们的高山,似乎也想要参与这幅如画的街景,分享另一个世界的气氛。

我们在货机上结识的朋友约尔格,绰号“疯狂飞行员”,他来自基多一个古老的西班牙家族。他把我们安置在一间有点古旧但是颇有趣的饭店里,然后自己四处打听,看要怎么带我们越过高山,进入丛林到克韦多,有时我们陪他一起找,有时就他自己一个人去。傍晚,我们在一家老旧的西班牙咖啡馆跟他碰面,约尔格打听到的都是些坏消息,就是我们得打消去克韦多的念头,因为既没有人手,也没有交通工具能带我们翻越高山,更别说是进入雨季才刚开始的丛林。在那里,一旦紧紧卡在泥泞里,就有被攻击的危险,拿去年来说,一群美国工程师就在厄瓜多尔东部被发现身中毒箭而死。在那里还有很多住在森林里的印第安人,他们总是全身赤裸地出没在丛林之间,使用毒箭打猎。

“其中还有些是猎头族呢!”约尔格用空洞的声音说着,却看到赫门一副不为所动,反而自顾自地大口吃牛肉、大口喝红酒的样子,于是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你一定觉得我在夸大,虽然法律严格禁止,但还是有人以卖皱缩的人头维生,那是不可能控制得了的,一直到今天,丛林印第安人还会割掉其他游牧部落敌人的头颅。他们把头盖骨捣碎、取出,再把热沙装进空头皮里,所以最后整个头会缩到跟猫头一样大小,但又不会失去原来的头形或轮廓。这些皱缩的敌人头颅,曾经是珍贵的战利品,现在则是黑市里的稀有货。混血的中盘商知道他们可以到沿海地区找买家,这些买家则用极高的价格转卖给观光客。”

约尔格得意扬扬地看着我们,他不知道其实就在当天稍早,一位门房就把我和赫门拖进小房间,强迫推销给我们两个单价一千厄币的头颅。最近经常有赝品,拿猴子的头来冒充,但是这两个头颅的确是真品,是纯印第安人的头,每一个小地方都保存得栩栩如生。这一男一女的两个头颅,大小都跟橘子一样。这个女人实际上应该蛮漂亮的,不过只有眼睫毛和长长的黑头发还保持着原本的大小。光是想到约尔格的警告,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我对山的西边到底还有没有猎头族这件事,仍然存疑。

“这可不好说。”约尔格沮丧地说,“不过,如果你的朋友失踪了,然后他缩小版的头颅流入市面,你会做何感想?这种事情就曾经发生在我一个朋友身上。”他补充这些说明时,还一脸不服输地紧盯着我。

“说给我们听听啊!”赫门慢慢嚼着牛肉,意兴索然地说。

我却先小心地放下叉子,再听约尔格娓娓道出他的故事:以前他和妻子住在丛林的边境,自己淘金,也收购其他淘金客的黄金。当时他们家有个土著朋友,会定期带黄金来出售,并换购一些货品。有一天这个朋友在丛林里被杀,约尔格于是开始追查是谁干的,并且扬言要射杀真凶。后来他怀疑凶手可能是一个贩卖头颅缩型的人,转而承诺只要这个人交出那位朋友的头颅,就饶他一命。于是这名凶手立即交了出来,如今那个头只有拳头一般大小。再度看到朋友的头,约尔格觉得非常难过,除了变得非常小,他的容貌还是从前的样子。他心绪起伏,并把头颅带回家,但他妻子一看到当场就晕倒了,约尔格只好把头颅藏在箱子里。然而,由于丛林里实在太潮湿,头颅上很快就长满了绿色的霉菌,约尔格必须偶尔把它拿出去晒太阳。他可以把头颅上的发丝绑在晾衣绳上晒太阳,还挺方便的,但是他老婆还是一看到那个头就晕倒。结果有一天,老鼠把箱子咬了个洞,钻了进去,把他朋友的头颅咬得乱七八糟。约尔格非常非常悲伤,于是他在飞机场这里挖了个小坑,把朋友的头埋进去,并为他举行了一场完整的葬礼。毕竟,约尔格总结道,他总还是个人。

“很好吃的晚餐。”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回家的路上,一路黑黢黢的,赫门把帽子(2)拉得很低,都盖住了耳朵,我看到后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其实我也知道,他把帽子拉下来只是为了免受高山上的冷风吹袭。

第二天,我们去拜访我国的总领事长布莱恩,我们来到他们夫妻俩位于城外的宽敞大宅,然后坐在桉树下聊天。布莱恩说他不觉得我们前往克韦多的丛林之旅会“让我们的帽子尺寸有太大改变”(3),但是,我们要去的那地方,附近的确时常有强盗出没。他给我们看当地报纸的剪报,政府高层宣布只要雨季一过,就会派遣军队驱除埋伏在克韦多区域的土匪。所以,这时候去那里实在太疯狂了,而且我们也绝对找不到向导和交通工具。就在我们和他谈话时,有一辆美国大使馆的军事领事处的武官座车一路狂奔而去,这给了我们一个灵感。于是,我们在总领事长的陪同下造访美国大使馆,并且见到了武官本人。他是个端正、清爽的年轻人,一身卡其服,脚穿马靴,他笑着问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报上明明说我们要乘木筏出海,怎么反而到安第斯山头了。

我们解释说,木筏要用的树木还好好地立在克韦多的丛林里,尽管我们已经来到这片大陆的屋脊,却依然没办法进入丛林。我们请求这位武官借给我们一架飞机及两顶降落伞,或者借给我们一辆吉普车,外加一名熟悉路线的司机。

我们的厚脸皮令他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奈地摇摇头,微笑着说,既然没有第三个选择,那么他选择第二个!

第二天清晨五点十五分,一辆吉普车来到饭店门口,一名厄瓜多尔的工兵上尉跳下车,说他是来为我们服务的。他收到的命令是,不管路上是否泥泞,都得载我们到克韦多。吉普车上摆满了汽油桶,因为我们即将开始的这段路途,沿途不仅没有加油站,甚至连一道汽车留下的车辙都不会有。我们的新朋友,阿夸托·亚历士·阿尔瓦瑞兹上尉全副武装,带着刀子和火器防止匪徒侵犯。我们到这个国家是来买木头的,原本以为只要准备好现金在海边就能买到,于是一身轻松,穿了西装、打着领带。所以我们放在吉普车上的所有装备,只包括一袋罐头食品、一台匆忙之中弄到的二手相机,以及一人一件结实的卡其短裤。还有,总领事长硬要我们带着他的大左轮手枪和大量弹药,用来击退任何挡住我们去路的东西。吉普车发出嗖嗖声穿过空荡荡的巷道,月光照在石灰粉过的土墙上,显得阴森森的惨白,然后我们驶出巷道,进入乡间,再以轻快的速度沿着还不错的沙石路往南开进山区。

沿着山脉行驶,我们一路畅行到拉塔昆加村。村子里有座白色教堂,教堂的广场上种了一些棕榈树,周围则随意排布着印第安人的无窗房屋。接着,我们从这里开始驶离原来的路,转进一条起伏不平的骡道,这条小径向西蜿蜒,经过山坡与河谷,直通安第斯山。我们来到一个做梦也无法想象的世界,那是高山印第安人自己的世界——位于太阳之东、月亮之西(4)——完全超越时间与空间。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看见任何一辆马车或汽车,有的只是一些赤脚牧羊人,他们披着南美土人色彩亮丽的传统斗篷,赶着一群群乱哄哄的说停就停、看起来很威严的骆马。另外,就是偶尔会有一大家子印第安人走在路上,通常都是丈夫骑着骡走在前面,妻子则是把所有帽子叠在一起戴在头上、把小孩背在背上,在后面紧紧跟随,而且边走手指还边缠着毛线。驴和骡则驮着树枝、灯芯草及陶器,在后头悠闲地缓步而行。

我们走得越远,会讲西班牙话的印第安人就越少,所以阿夸托的语言能力不久就跟我们一样无用武之地了。山上到处散落着成群的小屋,但是用黏土盖的却越来越少,树枝与干草盖的则越来越多。不管是小屋,还是被太阳晒得一脸又黑又皱的人,看起来似乎都像是活脱脱由泥土变成的,仿佛晒在安第斯山岩壁上的炙热阳光拥有着某种特殊的魔力。他们就像高山上的草一样,仿佛自然地归属于峭壁、石块及高地牧场。家徒四壁、身材矮小的高山印第安人,有着野兽般的顽强耐力,以及孩子般原始的警觉性,他们总是说得少笑得多,总是神采奕奕的,露出一整排雪白闪亮的牙齿。谁也不知道白人有没有在这些地方赚到过钱,或有过哪怕一毛钱的损失,因为这里没有广告牌和路标,如果刚好有个罐子或一张纸被丢在路边,马上就会有人捡回家里废物利用了。

我们继续前进,有时往上来到没有丛林、没有树木,显然是被太阳烘烤过的斜坡;有时往下进入沙地河谷和仙人掌区。直到我们到达最高的山顶,雪原围绕着尖峰,山风吹来如此凛冽,我们想着丛林里会很热,身上只穿了衬衫,所以必须减慢速度,以免不知不觉地冻僵了。好几次,我们必须先驶过群山之间的乡村,越过盖满石块、长满青草的山脊,才能找到下一段路。当我们到达西边的山头时,安第斯山脉急转直下,直达低地,我们原先行驶的骡道,在崖边的碎石堆中就断线了,现在我们周围只有峭壁与山谷。我们把所有信任都投注在阿夸托的身上,他的身体顶着方向盘,每到我们以为无路可走时他就来个大转弯。突然,一阵猛烈的风吹向我们!原来,我们已经到达安第斯山脉的尽头了,丛林就在深不见底的一万两千英尺以下,我们必须随着地势笔直地往下走,中间还会经过一系列悬崖。我们其实根本看不到那令人头晕目眩的丛林之海,只要我们驶至山边,浓厚的云就像巫婆大锅炉里冒出的蒸汽般笼罩着我们。但是,我们所行驶的路却畅通无阻地直达深凹处。于是我们一路沿着盘绕在山谷、断崖和山脊间坡度极陡的盘山路向下开,而随着高度慢慢降低,空气也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充满了从底下丛林世界散发出的浓重温室气味。

雨开始下了。刚开始还是绵绵细雨,接着就变成倾盆大雨,像鼓槌似的敲着我们的吉普车。很快,咖啡色的污浊雨水便在我们四周顺着石块倾泻而下,我们也仿佛是像水那样流下去。干燥的高山平原被抛在身后,我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儿满是树枝、石头、柔软的土坡,还有苍翠繁茂的青苔与草地。树叶长得很快,几乎马上就变成巨型叶片了,像倒挂着的绿色雨伞,垂在半山腰间。然后我们看见丛林最外面那层长得瘦瘦弱弱的树,树干上长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青苔茸毛,还有从上面垂挂下来的爬藤植物。耳边充塞着潺潺的流水声和水花飞溅声。原本的斜坡渐渐平缓,我们的小吉普行驶在浸满水的泥巴路上,溅起了泥浆,丛林则如同巨型绿色植物军团一般快速迎向我们,打算把这辆小车吞掉。终于,我们来到了丛林,空气潮湿而温热,处处弥漫着浓烈的植物气味。

当我们到达山脊上一间间用棕榈树叶盖顶的小屋时,天色已经暗了。温热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下了车,找了间干燥点的小屋过夜。晚上遇到了成群跳蚤的攻击,不过第二天清晨它们就都被雨水淹死了。我们带着满满一吉普车的香蕉和其他热带水果,继续往坡底驶去,穿过丛林,继续往下,再往下,其实我们老早就以为已经到谷底了。路上越来越泥泞,但是这阻挡不了我们,而且我们也没见着土匪的影子。

我们的吉普车一路开下来,片刻未歇,要不是碰到一条淌着泥浆的宽阔河流自丛林穿过,完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也不会停下来。之后我们被困在了河堤边,不知道该沿河岸边溯流而上,还是该顺流而下。我们看到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幢小屋,几个混血印第安人把一张美洲虎皮撑开挂在向阳的那面墙上,地上铺晒着可可豆,狗儿与家禽在可可豆上玩得很开心。吉普车隆隆的声响仿佛吵醒了这个地方,这里会说西班牙语的人告诉我们,这条河是帕连奎河,克韦多就在对岸。河上没有桥,而河水又急又深。不过,他们表示愿意用木筏把我们连同吉普车载过河。那个奇妙的装置其实就躺在河岸边。他们用植物纤维和竹子把手臂般粗细的弯曲木头紧紧地绑在一起,做成一艘不甚牢固的木筏,长宽均为吉普车的两倍。我们在每个车轮底下都垫上一块厚板,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把吉普车开到木筏上。虽然大部分的木头都泡在泥泞的河水里,但这艘木筏还是能够负载吉普车和我们三个人,以及四个黝黑的半裸男人——他们负责用长竹竿把木筏撑离岸边。

“轻木?”赫门和我同时叫出来。

“轻木。”其中一个人不太在乎地踢踢木头,点头说。

一股急流牵动着我们,我们打着漩儿冲往下游,撑竿的人马上就找到正确位置向下扎竿,保持住木筏的平衡,使木筏平稳地沿着一条朝向下游的斜线驶过急流,进入另一边较平静的水面。这是我们跟轻木的第一次邂逅,也是我们搭轻木木筏的第一趟旅行,木筏被水流送往下游很远才安全着陆。我们发动吉普车,高唱着凯歌进入了克韦多。两排涂了焦油的木头房子,加上那些棕榈叶屋顶上动也不动的秃鹰,就算是一条街,而这个地方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条街。居民一看到我们的吉普车,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不管是黑皮肤、棕皮肤,老的、小的,全都争相从门或窗户挤出来,潮水般围到吉普车前,叽叽喳喳的,简直有点吓人!他们有的爬上吉普车,有的钻到车下,有的趴在车旁,当阿夸托试着冒险操纵方向盘时,我们还得紧紧抓住身边的所有财物。就在此时,一只轮胎竟然爆了,吉普车朝旁边一歪。没想到我们好不容易到达克韦多,却必须忍受这样的欢迎。

唐·费德里哥的种植场还要再往下游方向走一点。吉普车载着阿夸托、赫门和我在杧果树林中的小径上颠簸而行,当车子驶入庭院时,这位瘦小、年老的丛林居民,带着跟他同住在荒地的侄儿安杰罗一起走出来迎接我们,我们给他唐·古斯塔佛的口信。我们把吉普车停在庭院里,刚进屋,一场热带阵雨就突然倾盆而下,笼罩了整片丛林。当天,唐·费德里哥在自己家中为我们举办了宴席,烤乳猪和烤鸡在大火中噼啪作响,我们面前还摆着一大盘热带水果。我们围坐在一起,向他解释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外面,丛林大雨疯狂地倾泻而下,并从窗户送进一股温暖甜美的花香与泥土香。

唐·费德里哥高兴得像个小男孩似的。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谁叫他从小就熟悉轻木木筏呢?五十年前,他还住在山下海边时,来自秘鲁的印第安人仍然习惯搭乘大轻木木筏,沿着海岸线航行到瓜亚基尔港卖鱼,他们会把好几吨鱼货放在木筏中间竹制的船舱里,偶尔也会让妻子、孩子、小狗和家禽上船。但是这种他们惯常用来制造木筏的大型轻木树,在这种雨天里很难取得,因为光是洪水和泥泞,就让你没法前进到山上森林里的轻木树种植场,即使你骑在马背上也不行。但是唐·费德里哥会尽全力帮助我们,反正我们也不需要很多,也许在他的住宅附近就有几株巨大的轻木树呢。

稍晚,雨停了一会儿,我们到住屋附近的杧果树下转了转。唐·费德里哥在这里养了世界上能找到的每一种野生兰花,他利用半个椰子壳做花盆,吊在树枝上养兰花。有别于其他已人工驯化的兰花,这些稀有的植物散发出极香的气味。当赫门弯下腰把鼻子凑近一朵兰花时,一条长长细细、闪闪发亮、好像鳗鱼般的东西从他头顶上的绿叶中钻出来,结果安杰罗鞭子一甩,给了它闪电般的一击,一条蠕动的蛇就掉在地上了。然后,才过了一秒钟,它的颈子就被一支梢头分杈的棍子摁在地上,接着头就被砸烂了。

“会出人命的。”安杰罗一面说,一面给我们看那条蛇两根弯曲的毒牙,让我们了解他的意思。

这之后,我们眼中的这片丛林无处不隐藏着毒蛇,觉得还是跟挂在安杰罗棍子上的蛇尸一起进屋好了。赫门坐下来剥这条怪兽的皮,唐·费德里哥则开始说各种毒蛇,以及跟盘子一样粗的蟒蛇的故事。这时候,我们突然注意到墙上有两只特大号的蝎子投影,它们就跟龙虾一般大,彼此对峙,举起螯准备展开生死之战,尾部倒勾,双方都想利用尾端的毒刺给对方致命的一击!这真是可怕的一幕。后来,我们把油灯挪开后,才发现之前所看见的超大号蝎影,其实只是两只很普通的、跟手指头一般大小的蝎子在五斗柜上打架罢了。

“随它们去吧,”唐·费德里哥笑着说,“反正其中一只会杀死另一只,我们就把没死的那只留在屋内,还可以抓蟑螂。只要记得睡觉时,蚊帐要紧紧围住床沿,穿上衣服前先甩一甩,就万事OK了。我自己也经常被蝎子蜇到,可是我到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我睡得很好,只是我枕头附近也不知是有只蜥蜴还是蝙蝠,总是弄出点动静,把我吵醒了好几次,每次一醒来我就会想到那些有毒的生物。

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得很早,准备去找轻木树。

“我们最好先甩甩衣服。”阿夸托说。就在他说这句话时,一只蝎子就从他衬衫的袖子里掉下来,钻进地板的裂缝中。

日出后不久,唐·费德里哥就派人骑马从各个方向沿路寻找容易取得的轻木树。我们这一组则有唐·费德里哥、赫门和我自己,我们很快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唐·费德里哥原本就知道这里有一棵巨型老树,它远高过周围的其他树木,而且光是树干就有三英尺粗。按照波利尼西亚的传统,碰树之前必须先替它命名,于是我们把它命名为“库”,这是一个起源于美洲的波利尼西亚神的名字。然后我们举起斧头,向轻木树干砍去,森林里响起一片砍伐的回音。砍伐这种多树液的轻木树,就像是用钝掉的斧头砍伐橡木那类软木一样,只会弹回来,所以我没砍几斧就得换赫门了。就这样,这把斧头一次次地换手操作,树干碎片不断飞溅,我们在丛林里热得汗水淋漓。

当天稍晚,库已经像只独脚的公鸡,在我们用力砍伐下颤动着。接着,它晃了一下,重重地倒向旁边的林木,压断了许多大枝,有的小树都被它拖倒了。我们将它的侧枝全砍掉,想要像印第安人那样,螺旋绕圈地剥掉树皮。这时,赫门突然扔下斧头,开始上蹿下跳,手按着大腿,像在跳波利尼西亚的战舞般。从他的裤管里掉下来一只亮闪闪、像蝎子大小、尾巴有长针的蚂蚁,它的脑袋应该有龙虾的爪子那么硬,基本不可能一脚踩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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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康果,”唐·费德里哥解释道,“这种小畜生比蝎子还毒,但身体健康的话就不要紧。”

接下来好几天,赫门全身无力又疼痛,但就算这样,也丝毫不能阻止他跨上马背,跟我们一起在丛林路上疾驰,到森林里寻找更多高大的轻木树。我们不时会听到从原始森林某处传来吱吱嘎嘎的断裂声、碰撞声,然后砰的一声,这时唐·费德里哥就会满意地点点头,因为那表示他的手下刚刚砍下了一棵可以用来造我们那艘木筏的巨型轻木树。继库之后,一星期之内,卡恩、卡马、以洛、毛里、拉、蓝基、帕帕、塔兰加、库拉、库卡拉和希提十一棵巨大的轻木树陆续倒下,帮它们取这些名字,是为了向跟提基一样来自秘鲁的十二名波利尼西亚传奇人物表达敬意。这些树液丰沛的木头反着光,我们先是用马匹把它们拖下山,最后再用唐·费德里哥的拖拉机运到住宅前面的河岸边。

这些木头满是树液,比软木重很多,每一根至少都有一吨重,我们已经等不及要看它们是怎样浮在水面上了。我们一根一根地把木头推到河岸边,用结实的藤条做成的绳索将木头的尾端绑紧,这样它们在落水后就不会顺着溪水漂得不见踪影了。接着依次把木头滚入河流中,河水四处飞溅。它们虽摇摇晃晃,却还是稳稳地浮着,大约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浮在水面上等我们跳上去。我们用丛林树上垂挂下来的坚韧藤本植物把木材绑在一起,做成两艘临时的木筏,一艘拖着一艘。然后把所有接下来会用到的竹子和藤本植物都装上木筏。赫门和我,以及另外两名不知来自何种族的与我们完全语言不通的人一起上了船。

我们一割断系船的绳索,木筏立即被汹涌的河水快速推往下游,在绕过突出的第一座岬角时,我们在毛毛细雨中最后一次回头张望,看见我们的好朋友站在屋前向我们挥手。然后,我们爬进用绿色香蕉叶搭成的小棚子里,把掌舵的事情交给那两位褐色皮肤的专家,他们一个站在船头,另一个站在船尾,各掌控一支特大号的桨橹,很轻松地就让木筏在急流中稳定前行,于是我们就在半浸在水中的树木与沙洲之间的弯曲水道中,摇晃着顺流而下。

丛林有如稳固的墙般站在堤岸两旁,当我们经过时,躲在浓密树叶间的鹦鹉,以及其他颜色鲜艳的鸟儿开始鼓动翅膀。有一两次我们看到美洲鳄鱼倏地把头埋进水里,然后在泥水中消失。接着又看见了更多更不寻常的怪物,包括鬣蜥蜴(5),或许是巨型的蜥蜴。总而言之,这种蜥蜴跟鳄鱼一样大,但它喉咙更大,背部还有棘鬣。它趴在河边土堤上打盹儿,仿佛从史前时代就开始睡了,甚至当我们从旁边经过时,它动都不动一下。掌舵的示意我们不要射击。接着,我们又看见一只比较小的,大约三英尺长吧,木筏从它待着的那根粗树枝下方经过时,它沿着树枝悄悄溜掉了,但只跑到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就不跑了,它坐下来,身上蓝色和绿色的鳞片闪闪发光,在我们经过时还用那双蛇一般冷酷的眼睛直盯着我们。过了不久,我们经过长满羊齿类植物的小丘,上面趴着一只好大个儿的鬣蜥蜴,当它抬头挺胸、动也不动的时候,在天空的衬托下,轮廓看起来就像刻在石头上的龙。我们绕过它脚下的小丘,然后消失在丛林里,但它甚至连头都懒得转动一下。

木筏继续往下漂游时,我们闻到了炊烟的味道,接着就看到几间盖在河堤边空地上的稻草屋。我们这些在木筏上的人,成了岸上那些目露凶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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